鉴若长河——唐代海兽葡萄纹铜镜
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和仆射牛相公寓言二首》。这两句是说,如果心灵明洁得像静止的水那样,就能看清人世间的千姿百态、万种情状。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这首诗道出了文人墨客一种美好的心灵追求。诗中“鉴常明”的“鉴”指的是古代的镜子,最早是用盆盛水照容,由于使用不方便,后发明了用铜、锡、铅合金铸成的青铜镜。青铜镜不仅光面能照出影像,而且背面的纹饰更具有艺术感染力。如商周时期的几何纹、叶脉纹,战国时期的山字纹、蟠璃纹,两汉时期的博局纹、连弧纹,唐代的海兽葡萄纹、宝相花等,可谓品种繁多、异彩纷呈,特别是唐代的海兽葡萄纹镜上的纹饰图案更为奇特,似乎难以诊释,被许多中外专家学者称之为“多谜之镜”。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铸造和使用铜镜的国家之一,早在四千多年前的齐家文化时期就已经出现,直到清代,铜镜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其发展经历了早期(齐家文化与商周)、流行(春秋战国)、鼎盛(汉代)、中衰(三国、魏、晋、南北朝)、繁荣(隋唐)、衰落(五代、十国、宋、金、元)等几个阶段。如果将中国古代不同时期的铜镜连在一起的话,那无疑是一条历史的长河,或浩浩汤汤,波澜壮阔,或低吟浅唱,细水长流,直至悄然谢幕。
从其流行程度、铸造技术、工艺、艺术风格和成就等几个方面来看,战国、两汉、唐代是三个最重要的发展阶段。唐代,铜镜制作更是进入到全盛时期,新纹饰、新工艺、新镜形层出不穷,一改前朝铜镜的规矩与拘谨,焕发出了蓬勃的生命力。唐镜的合金中加重了金属锡元素的比例,这样使铜镜表面显得银亮,照面更清楚,又让铜镜本身更美观。如果要从众多类型的唐代铜镜中挑选一种作为代表来展现大唐荣耀的话,海兽葡萄纹铜镜当之无愧。海兽葡萄纹铜镜是唐代最具代表性的铜镜,也是中国铜镜史上的一个高峰。它的强大存在,得益于镜子背面那巧夺天工、独具匠心的纹饰。
长沙博物馆就收藏着这样一枚精美的海兽葡萄纹铜镜。这枚铜镜直径为18cm,厚1.64cm,重708g。背面以高浮雕表现手法布满了精致繁缛的纹饰。整个纹饰由一道凸弦纹分割为内外两区。内区纹饰的中心是一个用来穿绳或悬挂璎珞的伏兽形钮座。如果将钮座比作花蕊,那像绽放的六片花瓣一样围绕在四周的,是四只瑞兽和两只孔雀,瑞兽作昂首状,孔雀则回首翘尾,它们在葡萄藤蔓之间欢闹嬉戏,生动形象。内区的葡萄藤蔓还打破了圆形框架的束缚,一直伸展到外区,生长茂密。外区葡萄藤蔓之间是十只鸟雀,有的展翅飞翔、有的正在啄食葡萄,其间还有五只蜂蝶自在飞舞,活灵活现,展现出一幅大自然生机盎然的景象。
据考证,海兽葡萄纹铜镜流行并成熟于唐高宗时期,盛行于武则天时期。这类铜镜在宋代《博古图录》上又被称为“海马葡萄镜”,过去对于海马的起源,认识各有不同,有的认为海马是受了汉代“天马”神话传说的影响;另有外国学者认为“海马”是在古伊朗祭祀时使用到一种植物“Haoma”,传入中国后,音误或者谐音,变成了“海马”。主要区别在于对外来动物的不同称呼。鲁迅先生曾在《坟·看镜有感》中说过:“古时,于外来物品,每加海字,如海榴、海红花、海棠之类。海即现在之所谓洋。”虽然名为“海兽”,但它却不是真的海洋生物,而是古人的一种地域概念。
葡萄,经丝绸之路传入我国。《齐民要术》记载:“汉武帝使张蓦到大宛,取葡萄实,如离宫别馆旁尽种之。”葡萄被引入内地,开始大面积种植。唐代葡萄的周边产品更是受到普罗大众的喜爱,唐诗中不乏对葡萄酒的描写“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葡萄纹更是被广泛运用在装饰上,如壁画、织物、建筑、铜镜等。尤其是葡萄纹铜镜,极具代表性。此外,古人用葡萄寓意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用葡萄寓意一本万利、兴旺发达,也有代表丰收、富裕、高贵,多多益善等美好愿望。
海兽葡萄纹铜镜这类葡萄纹与动物组合的装饰手法并非唐代人首创,在古罗马器物装饰中就有葡萄藤蔓穿插蜂、蝶的做法,有学者根据此认定海兽葡萄纹是外来纹饰。但是从铜镜在本土发展的历程看,以禽兽为主题装饰在隋代已经十分成熟。隋至唐高宗时期流行的四神十二生肖镜,就是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或十二生肖动物为纹饰。海兽葡萄纹也可能是唐代在瑞兽镜的基础上加入各种植物纹样,逐渐打破了前代拘谨的构图方式,展现出新的时代风格。
现阶段主流观点是唐人从外域已有的葡萄与动物组合装饰纹样上得到启发,以海纳百川的心态,突破性地将葡萄这一外来植物纹样与中国传统纹样结合、改造、融合,创造出的一种既新鲜又包含有中国自身纹样传统的新的纹样形式,才使其成为中国自身文化的一部分。
唐代是我国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之一,经济和物质文化全面发展,对外贸易频繁,手工业制作和铸造技术创新繁荣。唐代工匠在吸收外来文化丰富养料的同时,不忘融入优秀的传统文化,反映了唐代在国力强盛时期的文化自信。这种自信使唐代统治者似乎意识到文化的大度包容并无损于华夏文化的辉煌,在面对多元的文化时应该兼容并包。这也是为什么唐代摒弃前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并拥有从容吸收外来文化的魄力。这时期铜镜的鬼神纹饰逐渐消失,内容上取材世俗化,重视人们的社会生活,纹饰写实性比前期更加增强,自由、活泼、生动、轻快,摆脱了前代拘谨古朴风格,并善于吸收外来文化和艺术,形成了一种自由活泼,流畅华丽的新风格。